第89章 番外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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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第一次见你,你站在那里,像易碎的珍惜品,我突然就想把你带走,藏起来。半小时地铁路程,夏岚靠在角落里避免被人碰到,尽管如此,拥挤的车厢也让她难受不已,她不怕挤,怕人多,心理恐惧远大于生理不适。而此刻她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微信上那句话,被头发遮住的眼睛里含着泪,视线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。
回到住处,她像一滩烂泥似的软在沙发上,失声痛哭。
那个人轻易就能看穿她本质,像是冥冥中注定的默契,她不敢想。如果没有人理解她,安慰她,也许她就能多挺一阵子,可一旦有人理解她,轻而易举看穿她,那么她连最后苟延残喘的理由都没有了。
她骗不了自己。
她易碎,却不是珍惜品,她想走,想藏起来,却知道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地方。
天黑了,屋子里暗下来。
夏岚蜷缩在沙发上,与黑暗融为一体,黑狗就蹲在她身后,贪婪地吸食着她周身散发出来腐败恶臭的黑气,然后越长越大,将她牢牢拴住。
家家户户亮起星点灯光,映出大大小小的光影投射在墙壁上,阳台外飘来一阵饭菜香味,夏岚闻着想吐,眼睛像被变质的眼泪糊住,一睁开扯痛了睫毛,她翻了个身,脑袋昏昏沉沉的,再也不想爬起来。
睡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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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次战斗,夏岚都是胜者。
这次她又胜利了,只是花费的时间相对较长,整整半个月。
乔鹿每天都给她发消息,请教她有关美术的问题,与她讨论油画,夏岚耐心回复,边吃药边工作,状况好了一点,后来她把那句话从聊天记录里删掉,如此便眼不见为净,不至于总想往回翻看。
周末,夏岚接到了乔鹿的电话。
“夏夏,明天有时间吗?”
那人低沉性感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,语调温柔中带着轻快,像一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,轻巧地跌入她心湖,激起层层涟漪。
夏岚竟不知自己变成了声控,对着空气就笑起来:“有。”
“来我家吧?”乔鹿也笑,语气变得小心,“帮我画肖像。”
果然,电话里沉默了一阵。
乔鹿端着上回那幅定制油画,目光落在画里的白裙少女身上,不知是眼睛花了,还是脑子产生了幻觉,她仿佛看到白裙飘动,黑发飞扬,女孩在奔跑。
走着神,就忘记改口说下次——艺术灵感来无影去无踪,她不想强人所难。
她情不自禁伸出食指,轻轻抚摸着亚麻布,又恐沾了污渍上去,连忙缩回来。耳边响起夏岚温润绵软的声音:“好。”
姑娘永远如此,安静内敛,话很少。
微信,电话,现实,都一样。
乔鹿深深为此着迷,想要将她安放在身边,听她答允更是欣喜不已,隔着手机笑道:“明天上午九点,我去接你。”
夏岚还来不及拒绝,她就说:“不可以拒绝。”
“……”
挂掉电话后,乔鹿收到了一个地铁站名,夏岚说九点钟在二号口等她。
翌日天晴,初冬的阳光软弱无力,湿冷的空气中沁着丝丝刺骨寒意,起了点风。
乔鹿早早来到地铁站二号口附近等待,将车内暖气开到最大风力,小小的空间里温暖如春。
临近九点,马路对面巷口拐出来一个女孩,身形纤瘦,披着过肩长发,左手提一只大木箱,右手抬着画架,身后背一个双肩包,步伐轻如燕。
“夏夏。”
乔鹿开门下车,视线迎着她过马路,上前接过她手中木箱,自然而然拉住她的手,往车边走。
夏岚手缩了缩,没有挣脱。
“有点冷,你快上车,东西我来放。”掌心触感冰凉,乔鹿怕她冷,麻利打开了后备箱,把木箱子放进去,轻轻拍了拍她肩膀,顺手接了画架。
夏岚犹豫片刻,乖乖点头,看向车前门和后门,突然犯了难。
坐副驾驶不妥,坐后面也不太礼貌。
不知道乔鹿有没有对象,她就这样坐副驾,对象应该会介意吧?可是坐后面,又好像把乔鹿当成了司机。
她该坐哪儿?绑在车顶上吗?
“怎么了?”乔鹿放好东西,盖上后备箱,见姑娘站在门边发愣,为她拉开前门,“快进去,外面冷。”
夏岚回过神来,小声说了句谢谢,脱下背包抱在怀里,规规矩矩上车坐好,系好安全带。
但愿不要被看穿她心中所想。
“我单身。”乔鹿坐下后转头笑了笑,“副驾随便坐。”
“……”
尴尬。
小姑娘脸有点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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乔鹿独自一人住复式楼公寓,小区里面很多明星,一二三线到十八线都有,环境和位置比傅柏秋那里稍好些,但远不及时槿之家的半山庄园。
房子整体装修风格呈冷色调,黑与白的运用较多,家具线条简洁流畅,摆放位置将空间结构分割得恰到好处,多一分拥挤,少一分空旷。
屋里随处可见油画作品,墙上挂着,柜子摆着,吧台靠着,每一幅都十分熟悉。
夏岚双眸透亮,心底涟漪激荡。
都是她的画。
“我算是一个合格的粉头吗?”背后传来慵懒轻俏的声音,夏岚缓缓转身,见乔鹿笑着朝自己走来,那笑容里有藏不住的爱慕。
她没答,弯了弯唇角,不好意思地低下头。
任由别人如何夸奖,如何表达喜爱,夏岚从来不信,面子上礼貌周全,心里一笑置之。她以为她不需要被肯定,被喜欢,其实不然,她只是麻木太过,将那份悸动深埋在心底。
被人喜爱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,而这曾经让她感到惶恐。
多年来她深信不疑,只要自己开心了就会马上倒霉,冥冥中仿佛存在某个神,如影随形地标记她,如今开心也不过转瞬即逝。
姑娘沉静内敛,含蓄羞涩,是乔鹿喜欢的模样。
想将这件易碎的珍惜品带走,藏到世人看不见的地方,再宣告她是独属于自己的珍宝。
“吃过早饭了吗?”乔鹿抬手,想摸摸她头发。
“嗯。”夏岚本能躲闪,意识到自己这样让人难堪,忙转移话题,“你想画哪种肖像呢?半身或者全身?”
乔鹿手悬在半空,自然而然地放下,笑容依旧:“全身吧,内景。”
“那......可能时间要比较久。”
“没关系,好事多磨。”
久才好,越久越好,乔鹿这么想着,私心打起了小算盘。
夏岚点点头,没再说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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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是定制,从画布颜料到光线环境,甚至创作者的情绪都非常讲究,夏岚想着自己今天状态不错,过来起个初稿没有问题。
与其说她重视自己的每一幅作品,不如说她更重视乔鹿这个客户。
她现在相信,乔鹿是真的喜欢。
但是,喜欢作品就够了,至于那天晚上所说的她这个人,听听就罢,若是当了真,就会引起她生理厌恶。
乔鹿选择的内景很简单。
她站在白框粗格子落地窗前,头发打理得整齐干净,化了淡妆,穿一件酒红色立领长袖衬衫,一条纯黑色窄腿裤,脚上一双细跟鞋,头稍歪,肩抵着窗框,一手插兜,一手执高脚杯,里面荡漾着晶莹的猩红色液体。
夏岚支着画架,坐在她正对面,每每抬眸,目光碰撞交汇,心上敏感的小细胞被电得外焦里嫩。
说这人三十岁,不看眼睛,她一定不信。
阳光落在女人头顶,额前细碎的刘海像一座紫色瀑布,直直地斜下来,阴影就打在颚边,衬得她瘦削的脸孔更加立体,五官愈发深邃。
她的眼睛是棕色,温柔笑意在里面流转,盈盈如水,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,而在温柔背后,有什么埋得更深的东西如磐石般坚硬,
那是夏岚没有见过,亦没有体会过的东西,她是磁,自己是铁,每看她一眼,就要抵抗一次引力。
她轻勾着嘴角,纹路由浅渐深,拨云散雾见花开,慵懒恣意。
夏岚在看她,她在看夏岚。
姑娘近在眼前,伸手可及,乔鹿却感觉她站在千里之外,更像一抹虚幻缥缈的烟影。
她坐在那里,动着画笔,眼睛里流露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情愫,仿若神袛。
她是透明的玻璃娃娃,被阳光染上细闪的色泽,分外美丽,却一碰就会碎,不得不小心呵护。
按捺住想要触碰的冲动,就这样看着,也很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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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天,夏岚只起了初稿。
乔鹿适时提出让她住在家里,画架颜料和工具也一并放着,自己亦可以随时换上衣服摆回原造型,方便她创作。
夏岚有些犹豫。
这幅全身画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完成,可她们并不算很熟,不是可以住在一起的关系。
“双倍价格,可以吗?”怕姑娘不允,乔鹿如此说。
如果她足够了解夏岚,就绝不会说出这句话,但是没有如果,夏岚也明白,所以在情绪即将表现出来的那一刻,又险险地收了回去。
“不用。”夏岚扯起嘴角,深呼吸一口气,“我可以住在这里。”
画画是她的梦想。
为了不让梦想成为负担,她拼尽全力活着,顽强与病毒斗争,让自己披上正常人的外衣。
不想用画卖钱混饭,不想以画画为职业,是她为自己保留的最后尊严。
她这种人很可笑,往往最是该被嘲讽的,譬如曾经有人跟她说:饭都吃不饱,你还画什么?清高什么?
那个人错了。
是色彩拯救了她,让她活着,而不是食物。
“我带你去录指纹。”乔鹿笑着,牵起她的手。
夏岚心底慌乱,委婉道:“你在家就好,你不在我也画不了。”
是这个道理。
听说明星都挺忙,人不在时,她即使住在这里也没有用,录指纹做什么。
“也对。”乔鹿兀自点头,顺她台阶而下,悄然松开手。
不着急,慢慢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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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岚住在一楼,房间楼上就是乔鹿的卧室。
她告诫自己只是暂住,不可给别人添麻烦,工作日很早起来就出门,三餐都在外面吃,晚上回来,如果乔鹿在,就继续画,如果不在,就自己看书或刷手机,绝不去除了房间、浴室和客厅以外的任何地方。
房子定期会有钟点工阿姨来打扫,夏岚碰着了会帮忙一起打扫,弄得阿姨很惶恐,给乔鹿说。
乔鹿自己也苦恼不堪。
小算盘是成功了,可事情进展却完全不如她想象,别说熟悉起来,夏岚一天能跟她说超过十句话都是奢侈。
她给傅柏秋两口子诉苦:
“夏夏也太懂事了,拒人千里之外的那种。”
“她好像不太喜欢跟人肢.体接.触。”
“怎么办怎么办,快一个礼拜了,我偶像还是我偶像,一点都没有要升级成好基友的意思。”
在朋友们面前,乔鹿判若两人,大大咧咧什么都能说,没个正形。
时槿之奚落她吃不到桃子,猴儿急,傅柏秋什么建议也没给,只让她顺其自然。
俩损友。
呵。
乔鹿不知道,在观察夏岚的同时,自己也在被观察。
夏岚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生出多余想法,可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个人,怎样也无法做到完全视而不见,更别提画画时连续两三个钟头的对视。
她这块锈铁,每天都被磁石吸引得更近一点,抵抗越来越徒劳无力。
她喜欢乔鹿的眼睛,喜欢里面有故事的温柔,喜欢温柔背后坚硬的安全感。
原来那个东西叫安全感。
于她而言,安全感是最珍贵的稀缺品,于乔鹿而言,安全感不过是强大的内心的附属品。
偶有一天,周六,乔鹿在家,助理于小姐也在。
她们在客厅谈论工作上的事,夏岚坐在旁边调颜料,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两嘴,左耳进右耳出。然后乔鹿突然站起来,快步朝大门走去,身影消失在门外,助理在后面喊她,连忙跟上。
夏岚怔愣,看着来不及那扇虚掩着的门,犹豫要不要去关上。
人走了,她画什么?
过了会儿,乔鹿回来了,一阵风似的穿过客厅,夏岚下意识转头望去,瞥见她脸色阴寒如铁,手一抖,险些打翻调色盘。
助理屁颠屁颠地跟进来,随她一块儿上楼。
卧室门关着,夏岚隐约听到争吵声。
她心悬了起来,有种叫做焦虑的情绪逐渐漫涌,不受控制地吞噬她。
但凡有人大声说话,或者爆发争吵,她就会焦虑,不安,害怕。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,憋得她喘不过气,她放下画笔,单手撑住墙壁,眉心紧紧拧起,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。
她恨自己听觉敏锐,那门隔音效果很好,在她这里却不起作用。
好在,争吵声很快停止了。
夏岚重重地吐出一口气,眼睛里弥漫的水雾慢慢褪去。
卧室门开了,助理姐姐下来,脸色有点难看,像是受了什么委屈,经过客厅时望了她一眼,没说话,匆忙离开。
夏岚坐在那发呆,不知所措。
不知过了多久,楼梯传来脚步声,她恍然回神,不安地抬起头,见乔鹿笑着朝这边走来。
“你没事吧?”夏岚怔怔望着她,脑子抽风问道,问完就想扇自己一大嘴巴。
哪有当面这样问的?
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也没发生,没看到,没听见,不好吗?
这下尴尬了吧。
“没事。”乔鹿脸色微变,很快恢复笑容,快得让人察觉不及。
她眼神一如既往温柔,眼睛里坚如磐石的东西立了起来,自然而然靠过来,目光落在画布上,难掩惊艳,“哇,这是在拍照片吗?”
光芒自她眼中散发,带着融融暖意,嘴角笑痕更深了。
两人靠得很近,感官无限敏锐,夏岚听见她规律沉稳的呼吸,闻到她身.上悠然醉人的香味,然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频率节节攀升,血液悉数涌上脸颊。
“像不像把我拍扁了填进画布里,嗯?”
乔鹿仔细端详一番,欣喜不已,转头却见姑娘脸红得像喝醉了酒,白皙皮肤上抹开浓重的胭脂。
她喉咙滑动了一下。
“夏夏。”
“哎?”姑娘猛然抬头,撞上她直勾勾的目光。“噢,快画完了......”
“那今天不画了。”
“?”
那股劲头一上来,便什么也不管不顾了。乔鹿直起腰背,轻轻捉住她手腕,笑着说:“陪我去看电影。”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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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岚不大爱出门,尤其去人多的地方。
身处闹市让她焦虑,紧张,毫无安全感,情绪随之变差,轻则烦躁想哭,重则头晕目眩,喘不过气。
但是她不知怎么就跟乔鹿出来了。
市中心,商业街,最喧闹最繁华的地方。
乔鹿说想喝奶茶,想吃甜点,可是两家店都很多人。夏岚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,竟然主动提出去奶茶店排队。
乌泱泱一大片人,站着的,坐着的,聊天的,玩手机的,好像每个人都在看她。
“一会儿你买好了就往前面走,我在电梯那里等你。”乔鹿在她耳边轻语,顺手指了一个方向,说完便往甜品店去了。
这座购物中心足有九层高,每层空间广阔,店铺众多,弯弯绕绕,光是电梯就有两处。
乔鹿指的方向很好记,正常人出来左拐直走,就可以看到电梯。
夏岚忘记了自己不是正常人。
她害怕陌生的环境,害怕人多,她是个路痴,毫无方向感,看什么都长得一样。
当她提着两杯奶茶出来,走了一段路,四下张望,发现周围店铺装修风格都差不多,大写英文商标也无差,怎么也找不到方向,她意识到自己迷路了。
焦虑情绪涌上来,脑子一片空白,甚至忽略了可以抬头看指示牌。
人很多,来来往往,结伴而行,有说有笑,每个人都经过她身边都好像在看她,她站在人群里手足无措,像个傻子一样慌张害怕。
视线小心翼翼地搜索人脸,每一张都不是乔鹿,而不慎与别人目光撞上,那瞬间的尴尬足以击溃她辛苦维持的镇定。
她就是如此没用的一个人。
她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?她想回家,想躲起来,想缩在无人的角落里哭。
眼圈渐渐泛红,酸涩饱胀,夏岚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,徒劳而小心地搜寻着人脸,直到看见别人拿着手机语音聊天,才恍然想起自己可以打电话。
蠢死她算了。
她用一只手提着奶茶,另一只手正要伸进口袋,突然被人紧紧握住。
“……”
手背上触觉温热,夏岚怔怔抬头,视线里映入熟悉的面孔,一双写满担忧的眼睛。
“夏夏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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