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节 青春尚未凋零前

    周吉简单收拾下个人用品，牙刷牙膏毛巾，几件换洗的衣物，几包茶叶，一套茶具，最要紧的水云锡罐，一股脑塞进半新不旧的双肩包里，踏着夕阳来到中茵皇冠度假酒店，刷卡上到21楼，踩着软绵绵的地毯进了2101房间。

    标间不大，并排两张床，周吉拉开窗帘，天边晚霞璀璨似锦，护城河像一条游动的大蛇，倒映出天光云影，行人车辆蠕动如蚁，四下里静谧无声，有一种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错觉。他静静看了一会，先去一楼自助餐厅吃了个晚饭，翡翠螺，基围虾，沾芥末酱油，开开胃，主食吃了三大盘水果。五星级酒店的水果很新鲜，品种也多，周吉吃得很满意。

    回到房间里，拿出个人物品，把水云锡罐收在保险箱里，他给秦贞发了条微信，问她要不要来喝茶，他在2101。

    秦贞才刚踏入酒店大堂，看到微信提醒神情一僵，犹豫了几秒才点开，一眼扫去有些哭笑不得，发生了这一切，他怎么能像没事人一样，还邀请她私下里见面喝茶？他们有这么亲密吗？有心回绝他，一个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，“你愿意站在我这边，站在‘故事的主角’这边吗？”

    秦贞对自己没什么规划，凭她的出身，未来做什么都可以，留在大学搞科研是最稳妥的一条路，如果她愿意，也可以从政、经商、演艺，甚至什么都不做，嫁个金龟婿当富太太，秦总有足够的能力为她铺平道路，至于能走到哪一步，就要看她的努力和运道了。

    但她隐隐有些不甘心，不甘心像个普通人一样，在人海浮沉，哪怕站到风口浪尖，也无法插翅飞出尘世。青春易逝，年华不再，眼下她还年轻美貌，像娇艳的花，像芬芳的水果，秦贞清楚这一点，但衰老迟早会吻上她的脸，继之而来是永恒的长眠。医院，病床，呼吸机，输液管，饲食管，导尿管，粪袋，杜冷丁，杜冷丁，杜冷丁……

    这个世界的基础是经济，这个世界的上层建筑是政治，二者之间的男男女女，是把头埋在沙堆里的鸵鸟，以为感情就是整个世界，自我麻痹，自我欺骗。秦贞很清醒，就算站在资本的顶峰，就算站在权力的顶峰，就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，依旧逃脱不了既定的结局，生命是一场对抗熵增的徒劳的战斗，注定失败，无可幸免。

    她从高三起就调理饮食，锻炼身体，保养肌肤，并不是为了做一个精致的女人，而是为了延缓衰老逼近的脚步。不久前的那场大病给了她重重一击，望着大病初愈的自己，她心如明镜，除非在青春尚未凋零前，把生命永远冻结在这一刻，否则她迟早会变成鹤发鸡皮，蓬头历齿的老太婆，到那时，权力，金钱，爱情，亲情，一切都毫无意义。

    然而周吉给了她另一种希望，天都茶，仙云茶，昆仑之巅的仙药，站在“故事的主角”身旁，会不会有奇迹发生？她动摇了。

    十分钟后，周吉收到了秦贞的回复，她正在自助餐厅吃晚饭，过半个小时来找他。

    宾馆房间里不便烧炭炉，只能用电水壶，周吉烧了一壶开水，把茶具烫了烫倒掉，换上矿泉水再烧一壶，等水开后沏了一开私藏的天都茶。房间门铃响了两下，起身开门，秦贞穿了那件“单排扣蜂蜜色中长款风衣”，俏生生站在面前，递上一只礼盒，微笑说：“乔迁之喜，一点小礼物！”

    “谢谢，费心了！”周吉接过礼盒请她入内，秦贞朝窗外张望了一下，果然，从她住的公寓望不见这里。天已经全黑了，泗水城灯火通明，像座不夜城。

    周吉把沏好的茶倒入茶盅，分作两杯，茶香在房间里飘拂，随口问道：“今天有事没来喝茶？”

    “大学里的课经常换来换去，教授临时有事，见缝插针，把一礼拜的课摁在下午，一口气全上掉，6点才下课，大家都累坏了。”

    周吉把茶杯推到她手边，秦贞也不跟他客气，双手捧起送到嘴边，轻轻吹了一下，让茶香和热气腾在脸上，慢慢品尝天都茶的滋味，想象着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恢复了活力，青春永驻。周吉似乎对她的大学生涯很感兴趣，秦贞猜想他并没有读过大学，距离产生美，两人闲谈了一回，喝完几开茶，秦贞没有多逗留，告辞离去，周吉也没有挽留，把她送到电梯口。

    住得不远，他只是请她一起喝杯茶，没有旁的意思。

    回到房间里，周吉拆开礼品盒，里面是一只marshallstanmoreiii蓝牙音箱，外形复古，像只老式的晶体管收音机，很合他的口味。他打开手机连接音箱，又下了个音乐app，捣鼓了一阵，试着放了一曲《nocturnes,op.9:no.2ine-flatmajor.andante》，效果非常好。

    在《夜曲》声中，他拿出水云锡罐察看炮制的茶叶。

    之后的几天秦贞恢复了常态，从容淡定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，每天下午都来茶铺光顾，她跟周吉互动并不多，望着街景安安静静喝完茶，跟刘慕莲打个招呼悄然离去。刘慕莲也听说周吉说起在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包了个标间，晚上不住在茶铺，但他的生活节奏并没变，中午起床，吃个自助餐，然后散步到杜门街开张营业。

    她有些羡慕，那不是一笔小的开销，如果负担得起她也想住酒店，但那是不切实际的奢望。她问周吉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味道如何，周吉告诉她海鲜只尝了翡翠螺和基围虾，茴香沙律味道不错，不是做香料的茴香，是另一种球茎茴香，从意大利引进的，我们这里不常见，此外还吃过几种水果派。刘慕莲笑他浪费，吃不回本，周吉笑笑不甚在意。

    刘慕莲注意到“仙都茶坊”微信群有了一点小变化，周吉删除了置顶的留言，不再预定仙云茶，她私下里问了宋太太一声，宋太太说周吉跟她打过招呼，最近一段时间不再供应仙云茶。令刘慕莲觉得奇怪的是，虽然不供应仙云茶，天都茶每天仍只够二三十杯，并没有增加，她猜想周吉又在捣鼓什么新品，没有多想。

    约莫过了一个多礼拜，秦贞再次来到2101，喝到周吉亲手沏的仙云茶。